伊塔库亚

做个梦给自己

情至【四副】【副四】


【序】

陈皮见了判官,道:“我手上有件地府寻了多年的失物,今日有心归还,但望判官允我一事。”
判官翻着手上的功德簿,抬眼看向殿堂中央跪着的干瘦男人,道:“你可知这上面记载你生性暴戾,杀伐无数,本该入畜生道。”
那人垂着头,从怀里掏出一块青铜令牌。
判官神色一凛,认出那正是地府的阴兵令,思索一番,缓声道:“且说何事。”
陈皮抬起头,稀松的发丝下是一双鹰隼般漆黑的眸子,他望着拢在黑暗里的判官,声音竟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渴望。
他说:“让我做一场梦。”
判官略微沉思,道:“准了。”

【一】
张副官把他堵在拐角时,陈皮手上还捧着刚出炉的糖油粑粑,见到是他,面上顿时绽开了笑,双手献花儿似的往前一送,“快尝尝,热乎着呢。”
副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,“陈皮,我们佛爷有话要问你,你跟我走一趟。”
陈皮忙说:“我会跟你走的,你先尝块糖油粑粑。”
副官冷哼一声,眼神若有若无地扫了一下那油纸包着的零食。没等他犹豫,陈皮趁他低头的瞬间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块,然后生怕他吐出来似的用手心捂着他的嘴,“别吐别吐。”
一直遗憾生前没有把自己最爱吃的零食分享给他,这回说什么也得做到。
副官面色铁青地咽了下去,一边瞪着他,一边扯掉扣在他嘴上的那只手,“少跟我玩什么花样,跟我回去,受佛爷问话。”
然后陈皮就乖乖地跟着副官走了。

副官把他带进公馆后直接丢给了佛爷,掩上门退了出去。
不一会儿,有人传他进去,副官心想这陈皮今日倒是老实,这么快便招了。
进去一看,陈皮翘着腿靠在沙发上,那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招供完的,果不其然,张启山皱着眉对他说,“这小子不肯告诉我,非说要跟你讲,你把他带回你那里处置吧。”

【二】
副官平常为了方便工作起居,常住在佛爷的公馆里。前不久刚在偏离中心的地段买了处别院,这次调休了一个月假,本来打算把那地方拾掇拾掇,没想到临了又被安排了一件事情。
陈皮坐在副驾驶上,总觉得新奇似的,摸摸这个碰碰那个,副官把他落在档位上的手打开,“你给我老实点。”
陈皮自顾自地说,“师父不喜欢这些洋玩意儿,府上从来不配车,上次洋鬼子请我喝茶还是我第一回坐车呢。”
副官一愣,旋即怒道:“你果然跟那个美国人有来往!”
陈皮收回手,“对呀,他们手里有救师娘的药呢……”
副官听不下去了,开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便把车停下来,绕到另一侧把副驾驶的门打开,动作粗鲁地把陈皮扯下来。
“你知不知道那个药不会根治夫人的病!那些外国人根本不安好心,只是想通过你获取情报来打压佛爷!”
陈皮也不大好受,他看着副官,明明是倔强的眼神,眼角却有些发红,“我知道师娘的病无药可治,可那个药能缓解师娘的病痛,师娘于我有恩,张启山却与我毫无瓜葛,用他的情报换我师娘几天快活,这买卖不划算吗?”
副官听得暴躁,这会儿要是手上有枪的话他能一下崩了这小子,“你脑袋里面装的是屎吗!九门连心,佛爷有事二爷怎会坐视不管!夫人要是知道了佛爷和二爷因她受制怎能安心!”
陈皮怔了怔,似乎在消化他的一番言语。
副官顿了顿,声音稍缓,“夫人有二爷疼,若世间真有良药可治夫人的病,二爷一定第一个寻来,轮不到你操心的。”
陈皮恍然,是了,人家夫妻的事情哪用得着他去插手,从始至终,他要爱的不过是眼前这个罢了。
他回过神来,一言不发地往车里钻。
副官莫名其妙,“你要去哪?”
“去你家啊。”陈皮回头看他,一脸的理所当然。
【三】
这处别院自打买上就没整理过,院子里杂草丛生,池塘水面上漂满浮萍。
副官有些头疼地看着这片荒景,陈皮扫了一眼,道,“你先进屋整理一下吃饭睡觉的地方,这儿我来处理。”
副官斜着眼,有些不信任地看着他,“你行吗。”
陈皮摆摆手,“我在红府又不是没做过。”
“是吗?”副官有些吃惊,“我以为二爷从未拿你当下人看。”
陈皮从地上捡起一把铁锹,“师父不拿我当下人,只是他一有空就陪着师娘,我便只能找府里的下人玩儿,府上丫鬟居多,这种事情总不好让女孩子来干,一直都是我干的。”
副官扑哧一下笑出声,“看不出来啊,你还挺怜香惜玉的。”
陈皮看着副官亮晶晶的眼睛,面皮竟有些发烫,忙垂下头除草,耳尖却还是红通通的。
副官以为他被说中了心事害羞,笑得更厉害了。

到了傍晚时分,院子里已经锄了干净,陈皮用袖子擦了把汗,抬头张望了一下,觉得还是黑漆漆的,便把一路上见到的灯全点了。
副官正打扫阁楼,听到有人在底下喊他,便撑开窗户看向外面。
只见一片灯火通明,瘦高的少年站在院子里冲他挥舞着双臂。

副官从楼上下来时看见陈皮趴在楼梯扶手上,被抽光力气似的,不由发笑,“这就累着了?”
陈皮抬起眼睛看他,哀怨道,“饿了。”
副官愣了一下,难得有些心虚,“要么你看看厨房有什么能下锅的?我不会做饭。”
陈皮叹了口气,意料之中的点点头,耷拉着肩膀往厨房走去。
副官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莫名,原地占了一会儿,还是忍不住追过去问道,“你刚刚什么意思?”
陈皮搜着一罐菜油往锅里倒,闻言勾起嘴角,“我在想,这个媳妇儿就只是皮相好看了,内里一点儿也不中用。”
副官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关节攥得发响,“陈皮,你不想活了是吧?”
陈皮捏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出去,“好啦,要出油烟了,你先出去吧。”

晚饭过后副官自觉地收拾碗筷,陈皮就坐在那看着他,心想,我的小副官真好看啊。
他的一生就定格在了这么好看的时候了啊,不像他,老了以后起了满脸的皱纹,还秃顶,腐朽得像鬼一样。
还好他没有看见那样的自己,陈皮想,我年轻的时候模样也还说得过去。
他忍不住幻想副官老年的样子,觉得纵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眉目如画,也一定是一个英俊的老男人。

【四】
副官忙了一天也有些累,一进里屋却发现床上已经坐了一个人。
陈皮抬眼看他,“我想睡这儿。”
副官有些头疼,“这是我的床。”
“床很大。”陈皮认真地说,还用手比划了一下,“能睡下两个人的。”
副官有些无语,算了,随他去吧。

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,陈皮偏过头,就着院子里的灯,用眼睛描绘枕边人的五官。
真是遗憾,几乎花了半辈子寻到的阴器,也只能换来这短暂的一场梦。
他多想和他过完这一辈子,他闭上眼,想象两个人就这么躺着,从风华正茂,一眨眼就成了耄耋老人。
也算是白头偕老,寿终正寝。

【尾】
织梦灯的烛火晃了两下,熄灭了。
殿下跪着的人却还没有睁开眼。
判官挥手屏蔽了大殿两侧的阴兵,缓步走下台阶。
他停在那人面前,仔细端详这大恶之人的眉眼,高鼻薄唇眉骨锋利,倒是副狠戾之相,也不知道生前造了多少孽事。
那人手指一动,显然是已经醒了,却仍未睁开眼,合着的眼睑毫无声息地流下两行泪。
判官叹了口气,“睁开眼罢。”
陈皮放弃抵抗一般,颤抖着睁开双眼,抬头却看见那张方才在梦里见过的脸,如遭雷击般,不可置信地开口,“你……”
判官无甚波澜地开口,“陈皮,你生前恶贯满盈,窃取地府之物,罪加一等,我便除了你轮回资格,从此留在地府任我差遣。”

他跪着,他站着。
他手上戴着镣铐,他头上顶着官帽。

明明身处阴曹地府,陈皮却仿佛回到了那个明媚灿烂的午后,看到了十几岁时唇红齿白的小副官,十几岁的自己捧着刚出炉的糖油粑粑满怀期待地送到他面前。
仿佛仍是最好的年纪,最好的光阴。
那个一生狠戾的男人跪在地上,哽咽着说道,“我愿。”

古语有言: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。

生而不可与死,死而不可复生者,皆非情之至也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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